什么样的声音是属于女( nǚ)性的?
《好东西》用一组巧妙( miào)的蒙太奇回答了这个问( wèn)题。
影片中,钟楚曦饰演的( de)录音师小叶,在帮宋佳饰( shì)演的王铁梅看管女儿王( wáng)茉莉时,曾让小孩戴上耳( ěr)机,听一些自己录下来的( de)声音,并让她猜这都是些( xiē)什么样的声音。
在这一段( duàn)画面里,我们听到的声音( yīn),看到的影像,还有王茉莉( lì)的判断,构成了一组既细( xì)小又宏大的“歌剧”。我们通( tōng)常没有用这种方式去留( liú)意过、听见过、定义过这些( xiē)属于女性的声音。
铁梅在( zài)厨房里煎鸡蛋的声音,听( tīng)起来像是“下暴雨”;她在阳( yáng)台上甩去衣服上残水的( de)声音,听起来像是“打雷”;她( tā)用吸尘器在房间里打扫( sǎo)时的声音,完完全全就是( shì)“龙卷风”;把要洗的蔬菜扔( rēng)到水里时的声音,被茉莉( lì)解读为“海豚跳进大海里( lǐ)”;而她从地板上收拾玩具( jù)时的声音,又可以是摧拉( lā)枯朽的“挖掘机”。
这些女性( xìng)为家庭、为孩子劳作的声( shēng)音一直以来都是被忽略( lüè)的,但在真正能听到、注意( yì)到、读懂这些声音的人耳( ěr)中,她们的声音也可以是( shì)“世界的声音”。

这也是属于( yú)女性的声部,与其他不可( kě)或缺的声部一起,共同组( zǔ)成女性的声音。
“声音”,就是( shì)这部电影的关键词。从这( zhè)场戏展开来说,我们就可( kě)以看到《好东西》是如何重( zhòng)建、复原、赞许了那些属于( yú)女性的声音的。
《好东西》里( lǐ)每个女性角色都有属于( yú)自己的声音。属于王铁梅( méi)的声音大概能被总结为( wèi)“敲击键盘的声音”。曾经是( shì)个调查记者的她,选择和( hé)赵又廷饰演的前夫离婚( hūn),在有了孩子后暂别了严( yán)肃媒体的工作。影片对此( cǐ)其实是没有交代太多的( de),一方面,是铁梅自己其实( shí)有点回避这个话题。另一( yī)方面,在如今女儿已经长( zhǎng)大,铁梅去到卖货的公众( zhòng)号、自媒体的工作场域,决( jué)定已经做下,过去已经无( wú)法改变,这个话题似乎又( yòu)“不必”谈论太多。这种留白( bái)也是一种空间,让人能够( gòu)窥见,铁梅一路走到现在( zài),是什么塑造了她,又是什( shén)么留下了巨大的遗憾。
在( zài)那场铁梅和章宇饰演的( de)小马一起揉面的戏中,面( miàn)对小马“有点可惜”的感叹( tàn),铁梅自己的回答已经说( shuō)明了一切——“难道我不知道( dào)吗?难道我想吗?”
一个曾经( jīng)要“做记者做到死”的女性( xìng),没有人比这个做出过牺( xī)牲的女性,更明白她放弃( qì)了多大的世界。就好像女( nǚ)儿茉莉,也只有在只听到( dào)声音、想象着画面的时候( hòu),才能理解,母亲的那些声( shēng)音,其实就是世界的声音( yīn)。

但“文字”这件事显然还是( shì)属于铁梅的,所以当她回( huí)到工作场域,也还是面对( duì)电脑、敲击键盘,只是这次( cì)更多的,她还得面对自己( jǐ)的内心,调整那篇关于单( dān)身妈妈真实生活状态的( de)文章,剖析自己,发出更多( duō)的女性声音让大家听到( dào)。
而属于茉莉的声音显然( rán)是“鼓”。没有什么特长的她( tā)在一开始被铁梅建议学( xué)鼓的时候,她是不愿意的( de),新一代小孩的自由意志( zhì)。不过有意思的是,在那场( chǎng)她去到livehouse试着打鼓的戏里( lǐ),她问的问题是,“女孩应该( gāi)怎么打鼓?”
而小叶的回答( dá)是,“你怎么打鼓,女孩就怎( zěn)么打鼓。”
不被世界定义,而( ér)由我们的行为去定义世( shì)界。
所以,属于女性的声音( yīn),也可以是那些原本被以( yǐ)为是属于男性的声音,它( tā)甚至都和性别无关,也没( méi)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( jǔ)。

小叶则本来就是一个寻( xún)找和发现声音的人,比起( qǐ)铁梅“清醒单身妈妈”的人( rén)设,小叶显然是更“恋爱脑( nǎo)”的那一个。但让茉莉听见( jiàn)了“妈妈的声音就是世界( jiè)的声音的她”,就像她采集( jí)声音的录音设备一样,让( ràng)自己、让铁梅、让茉莉,都发( fā)现了彼此更真实的一面( miàn)。
她和眼科医生的约会虽( suī)然失败,却还是坚持“要去( qù)爱”的生命力,让我们发现( xiàn)恋爱脑其实也没有什么( me)不好,或者,我们对勇敢去( qù)爱这种能力,实在需要一( yī)个新的定义。她让铁梅意( yì)识到自己可以从“母职惩( chéng)罚”中解放出来,一个单身( shēn)妈妈也可以“不用做到最( zuì)好、也可以搞砸”。
更有意思( sī)的、但同时也很讽刺的是( shì),当眼科医生说自己“不想( xiǎng)进入长期关系,也不想让( ràng)她期待得更多”的时候,小( xiǎo)叶假借铁梅的身份,说自( zì)己有个9岁的女儿,我们会( huì)发现,眼科医生的态度完( wán)全变了。
在社会语境中属( shǔ)于弱者的单身妈妈,反而( ér)会在短期关系中占据上( shàng)风,因为她们可以不被负( fù)责,没有期待,更加怕付出( chū)代价。
这简直是《好东西》全( quán)片中最为黑色幽默的一( yī)段情节,它所证明的,是许( xǔ)多属于女性的束缚和困( kùn)境,其实都是由具体的语( yǔ)境构建的。
当你在家庭里( lǐ),妈妈的身份就会让你老( lǎo)去、失去魅力,变得烦躁;当( dāng)你成为全职妈妈,你发脾( pí)气就会被污名化为阁楼( lóu)上的疯女人;当你是个想( xiǎng)要把一段短期关系发展( zhǎn)为认真长期关系的单身( shēn)女性,你会显得太认真,要( yào)太多,恋爱脑;可当你是个( gè)偶尔去短期关系里逍遥( yáo)一下的妈妈,你就会变得( dé)又酷又飒、性感、充满欲望( wàng)和魅力。就像小叶在被铁( tiě)梅发现后的那段台词——“我( wǒ)想让人觉得我是一个很( hěn)酷、很潇洒、很会偷情的妈( mā)”。
这多么讽刺。
于是她们都( dōu)觉醒了,在“觉醒之后”的又( yòu)一次觉醒。

铁梅和小叶在( zài)故事开始的时候,显然就( jiù)已经是“觉醒”的一代女性( xìng)了,她们会敢于结束关系( xì)、拥抱不确定、解放身体。但( dàn)困境是依然存在的,于是( shì)在“听见过彼此的声音”之( zhī)后,她们又一次觉醒了。就( jiù)像觉醒是《好东西》故事的( de)开始那样,铁梅和小叶最( zuì)后在天台上的对话,是又( yòu)一次觉醒,这个结尾处的( de)觉醒,也是下一个故事的( de)开始。
我们依然会面对很( hěn)多问题。
当然了,片中也有( yǒu)属于男性的声音。前夫和( hé)小马,其实都是已经“稍微( wēi)意识到一些”女性话语、困( kùn)境存在的男性,他们在努( nǔ)力去理解女性话语的样( yàng)子,在内心其实还没太搞( gǎo)明白的困惑,被指出是“女( nǚ)权表演艺术家”得讽刺,几( jǐ)乎都是被《好东西》放在一( yī)个轻松、愉悦、乐观的对话( huà)空间中去展现的。
这就像( xiàng)是当铁梅问茉莉,为什么( me)要在作文里写“我不再幻( huàn)想”的时候,茉莉说她就是( shì)想写一个悲观的作文。
铁( tiě)梅说,那以后能多写点乐( lè)观的吗?
茉莉的回答是,正( zhèng)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( hé)自信,才可以直面悲剧。
这( zhè)何尝又不是一种“勇敢”呢( ne)?

这些男性的“一些”,对于进( jìn)入到下一个阶段的故事( shì),展开去说“意识到女性困( kùn)境的男性”和“又一次觉醒( xǐng)的女性”之间的未来,也刚( gāng)刚够。而来自他们的一些( xiē)声音,或许也可以点醒她( tā)们,就像小叶好奇小马“怎( zěn)么能对父亲那么绝情不( bù)联系”的疑问那样,小马的( de)回答是,“拒绝绑架,相对自( zì)由”。
但属于女性的困境显( xiǎn)然还是存在。
就像铁梅提( tí)取自我生命经验的文章( zhāng),依然招致争议,会让她怀( huái)疑自己,“我难道还做得不( bù)够好吗?”
这是她的自问。自( zì)问自己是否还不够好。
就( jiù)像铁梅和小叶夜谈的那( nà)场戏里,铁梅说小叶缺爱( ài),小叶的反应是三连问——
“我( wǒ)妈没有不爱我!”
“我妈难道( dào)不爱我吗?”
“没有妈妈会不( bù)爱自己的孩子对吧?”。
这是( shì)她的自证,自证自己值得( dé)被爱。
社会语境不承认妈( mā)妈们的性需求,剥脱掉女( nǚ)性在任何年龄都可以魅( mèi)力四射的真相,甚至用恋( liàn)爱脑来试图排除关于爱( ài)的付出、可能会受伤害的( de)正当性。这是社会语境想( xiǎng)要缄默掉的声音。
但就像( xiàng)《好东西》在用自己的轻松( sōng)、戏谑、幽默来为女性议题( tí)发出声音一样,我们依然( rán)要保持发出声音。不仅对( duì)外发出声音,也要对内,对( duì)自己发出一些声音。
我们( men)不需要自证,也无需自问( wèn),还可以拒绝绑架。这样下( xià)去,外部世界,当然也就不( bù)能定义我们,以及无数的( de)她们。
所以在电影的最后( hòu),茉莉听到了铁梅的声音( yīn)。那句“正是因为我们足够( gòu)乐观和自信,才可以直面( miàn)悲剧”,是茉莉出生那年,铁( tiě)梅在报道里写下的句子( zi)。
这声音从遥远的十年前( qián),穿过她身为母亲在房间( jiān)里的劳作,穿过她因为报( bào)道走过的街巷,穿过世界( jiè)的声音,传到了现在的女( nǚ)性的身体里。